聽完這話,牧夫人沉默了很長時間,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白帝的話再如何刻薄、嘲弄,讓她很不悅,但細想來,確實無法作答。
這個事實讓她想起了這些年來的諸多事實。
忽然間,她覺得這些年,這些事都有些荒唐。
西海上孤帆遠影,故國哪堪回首。
只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她就習慣了那樣思考問題,那樣做事。
真的已經很多年了。
她感慨說道:「這些話,你已經忍了很多年了吧。」
白帝想了想,說道:「還好,因為以前你表現的並不明顯,而我們的女兒才十幾歲。」
「原來是這樣呀。」
牧夫人的眼裡生出一抹寂寥的情緒。
還有很多話沒有說,雖然來得及說,但再說也沒有太大意義。
心安處便是家鄉,為何始終無法心安?為何她剛才沒有離開,而是要等著與白帝說這番話?
無數的雲,向著天空里那件藍色的宮裙涌去。
在很短的時間裡,便形成了一道極厚的雲海,白濤生滅。
彷彿世間所有的雲,都來到了白帝城的上空。
這裡說的所有,是真正的所有。
有落星山脈雪峰上的那些寒雲,有西海上的那些雨雲。
還有山溪間的霧氣、雪原上的冰絮,甚至就連極遙遠的東方雲墓里,都有些雲向著這方飄來。
雲海變得越來越厚,越來越廣,覆蓋了百餘里方圓的天空。
雲本來是白色的,但當數量太多之後,光線無法穿透之後,便變成了灰色,直至黑色。
從地面望過去,天空里的雲海變成了一片墨海。
太陽被遮在了雲層的那一邊,雲下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陰暗,直至再也無法看清什麼。
黑夜提前到來。
白帝城裡到處都是驚恐的喊叫聲。
妖族民眾們再次四處逃散,或者怔怔地站在街上,望著天上如墨般的雲海。
陳長生與徐有容對視一眼,抬頭望向天空。
唐三十六望向天空。
小德與士族族長等大妖也望向了天空。
這場聖人之間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嗎?
在那道青石碎裂的街道上,商行舟也在看著天空,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麼。
咔嚓一聲響!
一道如天樹般粗細的巨大閃電,撕裂了雲海,照亮了整個世界,然後在半空里消失。
如墨般的雲海,在那一瞬間,有數里方圓被塗的極白。
接著有無數道閃電亮起,大多數未能破開雲層便湮滅,偶爾有些破開雲層,也無法落到地面上。
這些閃電應該來自上方,居然能夠撕裂十餘里深的雲層,其威力可想而知。
巨大的雷聲轟鳴而至,帶來無數場颶風,呼嘯著在城裡開始肆虐。
紅河禁制生出感應,自然激發,形成無比巨大的青光罩,把皇城、天守閣以及整個上城的建築都護在了其間,卻依然無法阻止那些颶風颳倒下城的簡陋民居,不知多少民眾被磚石砸的頭破血流。
在那些閃電的撕扯下,雲海里生出無數巨濤,不時向著下方吐出如火舌般的雲絮,畫面異常壯觀。
那些雷電偶爾照亮雲下的世界,卻無法帶來真正的溫度。
被極厚的雲層隔絕在外的太陽,無法向著大地播灑溫暖,白帝城的溫度急劇下降。
雲層里的那些濕氣,根本來不及凝結成水珠,直接變成了雪花,然後落了下來。
那些被閃電撕裂出的雲絮,就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般,不停地噴洒著數量難以想像的雪片。
這是一場極其罕見的暴雪。
因為恐懼而避走,或者躲回家裡的民眾,都已經走了。
現在還留在街上的人,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他們站在鵝毛大雪裡,抬頭看著天空。
只可惜他們的視線可以穿透暴雪,卻無法穿透厚厚的雲層,看到這時候到底在發生什麼。
嘩的一聲輕響,陳長生撐開了黃紙傘。
唐三十六正準備走進去,卻發現他走到了徐有容的身邊。
買脂粉的小姑娘喊了聲少爺,把傘舉到了他的頭頂。
桉琳正在替凌海之王等人療傷,不時抬頭看一眼天。
院落四周很安靜。
白帝城裡也很安靜。
只有那道雲海不停地翻滾著,撕裂著,向著大地噴散出雪片。
整個世界在黑與白之間不停地變化,卻沒有一瞬間變成灰色。
天空與大地彷彿合在了一處。
一道極粗的閃電落在遙遠的西方。
一座不知名的山丘被轟平了峰頂。
那條院落外的山澗被凍住,再沒有水聲。
雷鳴不停,雪亦不止。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雲海深處終於出現了一道裂縫,然後向著兩邊而去。
陽光從那道裂縫裡灑落,然後變得越來越廣,重新籠罩了白帝城。
雲海漸漸崩散,落下無數夾著雪花的雲絮。
那些寒冷的雲沉降到皇城、天守閣的地面上,順著天梯向下方流瀉而去,看著就像是道瀑布。
雲瀑來到下城,順著城門而出,最終進入紅河,不留半點痕迹。
無論是碧藍的天空還是白帝城裡,都沒有任何痕迹。
一絲雲都沒有。
皇城最高處的石殿里。
落落站在窗前,看著那些殘雪,小臉上都是淚水。
白帝回到了那條街上。
他望向天空。
那裡已經沒有雲。
但還有雪在落下。
那些雪彷彿來自虛無。
一切都是那般虛無。
商行舟走到他的身邊,說道:「我們是多少年的朋友了?」
白帝說道:「幾百年了。」
商行舟接著說道:「當初你選擇她的時候,你的父親反對,我反對,大臣也都反對。」
白帝自嘲一笑,說道:「今天金玉律還在說這件事情。」
商行舟望向他,問道:「那麼現在你怎麼想的呢?」
「你是說我會不會後悔?」
白帝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那是你們人族與魔族才會有的無聊想法。」
如果真是很無聊的想法,何至於要沉默這麼長時間,要想這麼久?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下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這便是絕別。
黯然**者,唯別而矣。
更何況是絕別。
只不過,一切真的至此而絕嗎?
那些消散的雲,這些還在落的雪,都是她,寒冷濕綿的令人有些惱火。
白帝忽然低頭開始咳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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