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是酒樓的欄杆,桌是酒桌,酒樓是京都最出名也是最昂貴的澄湖樓,這裡當然是用來吃飯的,有資格陪天海承武吃飯的人極少,徐世績恰好就是其中一個。
作為名義上的、同時也是舉世皆知的陳長生的未來岳父,他現在對陳長生的觀感很複雜。去年,東御神將府因為這個鄉下來的少年道士被弄的灰頭土臉,被整個大陸所恥笑,然而他事先哪裡會想到,陳長生居然會是教宗看好的繼承者,他又哪裡知道,那位計道人居然就是曾經無比風光的商院長……每每想到這件婚約,他對早已回歸星海的父親便會生出很多怨言,明明婚約的背後隱藏著這麼多事情,為什麼你事先不對我說清楚?
觀感複雜,心思自然也很複雜,徐世績對這門婚事的態度也變得有些難以捉摸,昨日收到天海府的邀請時,他便想到,這位以老謀深算著稱的天海家主,或者便是要逼自己表態,於是來到澄湖樓後,他基本保持著沉默,尤其是當天海承武談到陳長生時。
天海承武微笑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的想法完全瞭然於胸,淡然繼續說道:「勝雪在北面修行勤勉,以戰提意,已經成功破境聚星,年後應該會回京都再觀天書碑。」
徐世績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提到天海勝雪,雖然天海勝雪是天海家第三代最優秀的年輕人,也是聖后娘娘最欣賞的晚輩之一。
「年初大朝試的時候,勝雪做的那些事情,誰都瞞不過,但這孩子是個聰明人,也沒有想瞞誰,說起來,這應該算是把陽謀用的相當不錯……但對他自行其事,我還是有些不高興。一個家族太大,裡面的人們難免會有各自的判斷與想法,然而如果家族面臨著壓力的時候,那些單獨的想法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必須把所有的力量集合在一起,才能保證整個家族繼續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所謂覆巢之下……連巢都保不住了,你還想保住自己的那顆蛋,豈不是很滑稽的事情?」
聽著天海承武這番看似輕鬆的笑談,徐世績的心情更加沉重。他怎麼可能聽不懂這段話的言外之義。所謂正確的道路,當然就是天海家要取陳而代,繼續統治人類世界的道路。所謂對天海勝雪的不滿,當然實際上是對他的警告,不要生出太多別的心思。
「姑母最近沒有說什麼話,所以京都里有很多人產生了誤會。」無論在皇宮還是在朝堂之上,天海承武提到聖后娘娘時都用尊稱,只有在非常私密的場所里,才會稱之為姑母,這不是一種隱性的提示,而是*裸的力量炫耀,他轉身盯著徐世績的眼睛說道:「他們卻忘記了一點,姑母畢竟姓天海,她難道忍心看著家裡的所有人都死光?」
徐世績知道不能再聽下去了,說道:「我不明白為什麼教宗大人也一直保持著沉默。」
這說的當然是最近京都最熱鬧的那件事情,國教學院與其餘諸院之間的對戰。天海承武斂了笑容,說道:「當所有人都不明白的時候,那麼必然有其深意……我總覺得教宗大人是在用這種方法讓陳長生儘快地成熟起來,甚至有時候我覺得教宗大人是在揠苗助長。」
徐世績微微皺眉,心想自己那個便宜女婿是公認的沉穩早熟,十六歲不到便已經快要摸到聚星境的門檻,更是前無古人,除了自己的寶貝女兒還真沒有人能及得上,教宗大人居然這樣還不滿意,還想他更快成熟起來?
「除了姑母,誰能想明白教宗大人的心意?」天海承武轉頭望向湖面上的淡霧,緩聲說道。
徐世績更加不明白,心想如果教宗大人是想通過天海家和國教新派勢力來磨礪陳長生,天海家為什麼始終沒有動用真正的手段?
「從梅里砂開始,一直到現在,離宮始終在為陳長生造勢,我若要逆勢而行,需要花的力氣太大,那麼我為何不順勢而行?我就讓人不停地去國教學院挑戰,陳長生如果能夠撐過這段時間,想必無論實力境界還是心志都會得到很大的提升,但如果他撐不過去呢?」
天海承武臉上泛起一道嘲諷的笑容,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很多人在想什麼,覺得我天海家不停派那些人去國教學院挑戰,是在為陳長生送祭品,就像是往一堆篝火里不停地添加木柴,根本沒有辦法壓熄,反而會讓那堆火燒的越來越猛烈,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某一天,忽然落下一根大樹,這堆火還能繼續燃燒嗎?又或者,忽然沒有木柴往裡面添了,這堆已經狂暴燃燒了這麼長時間的火堆,會在多短的時間裡熄掉,或者會不會燒著它自己身後那片樹林?既然離宮要造勢,我就幫他們把這場聲勢推到最高處,然後再讓他轟然倒塌,到那個時候,我要看看陳長生如何還能夠承受得住這種落差,教宗大人對他的磨礪,會不會直接把他磨成一堆沙礫!」
徐世績微微挑眉,說道:「烈火烹油,最終往往確實是凄涼收場,只是……如果最後真的動用強者,只怕離宮那邊會出面阻止。」
天海承武瞥了他一眼,微諷想著都已經到了此時還如此作偽,也不知道姑母當初是怎麼選中了你。
「有一個人……可以確定擊敗陳長生,而且就算教宗大人也沒辦法挑出半點不妥之後處,因為她年齡比陳長生還小,同樣現在也還沒有聚星成功。」他看徐世績淡淡說道:「再過些天,你家鳳凰兒就要回京了,姑母對你家鳳凰的寵愛,舉世皆知,離宮想要替陳長生造勢,我們為何不能替你家鳳凰兒造勢?」
徐世績知道今天這場談話終於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她畢竟年幼,如何承擔得起事後之事?」
阻止國教學院復興的勢頭,甚至藉此讓陳長生的教宗之路戛然而止,對他那位天才的女兒來說,都不是什麼太大的事,問題在於,國教學院這場風波的背後,隱藏著兩位聖人的角力,徐有容縱使是天鳳轉世之身,但畢竟尚未成年,如何能夠承受得住那些風雨?
「你要清楚一件事情,從周通到很多人,這些天看似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實際上是一直在配合南方那位聖人行事。」
天海承武看著煙波浩渺的湖面,想著那件事情,即便權高位重、性情冷酷如他,也不禁有些嚮往,感慨說道:「南北合流今年或者真的有成事的可能,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教宗和姑母才會表現的如此平靜,雙方只能爭勢,不便落實,所以你不需要擔心太多。」
……
……
撤席下樓。
像天海承武和徐世績這樣身份地位的人,自然走的不是尋常客人走的通道,而是澄湖樓專門留出來的一條別道。誰都沒有想到,按道理來說絕對不會出現兩批客人相遇的別道里,今天還真有兩批客人遇著了。
和天海承武與徐世績迎面撞著的是三個年輕人。
國教學院的三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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