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這兩個字其實並不貼切,或者說不夠準確,在這個故事裡更應該是姦細以及別的說法,比如接下來打破人群安靜的這句話:「陳長生你這個惡徒,居然勾結魔族殺害離山高才,現在竟然又逼死了換羽公子」
「逼死?我看是某些大人物用了見不得人的手段這是一場無恥的謀殺太可恥了」
「你們瞎說什麼」
在天書陵觀碑之後,陳長生已經不再是所有京都人敵視仇恨的目標,已經有很多人開始把他當作大周的光榮。有人大聲指責陳長生,自然有人更大聲地替他辯護。一時間京都大街旁爭吵之聲大作,無比嘈雜熱鬧,
陳長生看著窗帘,聽著車外傳來的聲音,很是吃驚。在路上,通過華介夫他終於知道了當初在周園外生的所有細節,原本以為回到京都後,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去和庄換羽對質,誰知道庄換羽昨夜……居然死了?
車窗外的聲音越來越大,民眾爭執的越來越激烈,言辭越來越尖銳,嘈雜而令人心煩,陳長生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說,低著頭沉默不語,睫毛輕顫,眉眼間的稚意終究已經快要消失不見。
不管是萬眾歡呼還是萬夫所指,總之,在無數京都百姓的注視下,陳長生回到了京都,直到車隊駛進百花巷深處,窗外的世界才終於變得安靜了些。
有離宮教士守住百花巷四周,無人能夠靠近,陳長生看著國教學院依然很新的院門和上面依然很老的青藤,感受著四周傳來的莊嚴靜寂意味,覺得有些不適應。
一日觀盡前陵碑,一夜星光浴京都,教宗大人確立他國教繼承者的地位,到現在沒有太長時間。而且他離開天書陵後便進了周園,在日不落草原里度日如年,接下來又是萬里雪原,逃亡奔忙,根本來不及、也沒有機會感受某些變化,現在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很多事情都變了,曾經被無數憤怒的京都百姓包圍的國教學院,現在成了普通百姓根本無法靠近的地方,雖然還遠沒能恢復當年的盛景,氣象已然一新。
好在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變。金玉律依然站在國教學院的院門,身上那件滿是銅錢圖案顯得無比富貴而土氣的綢衫依然光滑如水,軒轅破還是那般威武雄壯,手臂比樹還要粗,擁抱的時候總讓他有種被吞噬的錯覺。
落落還是落落,如清風一般入懷,雙手摟著他的頸,用額頭蹭了蹭他的下巴,小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
站在湖畔的大榕樹上,陳長生和落落說了很長時間的話,他把周園裡生的事情以及隨後萬里南歸旅途中遇到的事情,給小姑娘毫無遺漏地講了一遍。
「那位秀靈族的姑娘……生的很漂亮嗎?」
這麼多的事情,有波瀾壯闊,有陰謀暗殺,有一劍萬里,有萬劍出鞘,有鐵刀破風雨,落落只關心這個,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陳長生好奇問道。
陳長生自然無法忘記那位叫做陳初見的少女,卻忽然間現自己竟有些記不清楚她的眉眼,不知為何覺得身體一片寒冷,感覺自己正在失去一些什麼東西。
落落能夠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有些同情地看著他,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輕聲說道:「先生,不要太擔心,我再去想辦法請人查查。」
從潯陽城回京都,路途很遙遠,有很多時間,陳長生除了用來清理這些回憶,準備京都的事情,當然沒有忘記請國教里的人們幫助查找初見姑娘的行蹤。然而無論是離宮裡的教士還是漢秋城方面的人,都不能確定進周園的通幽境修行者里有沒有這樣一位姑娘。那麼,自然更無法確定她是不是活了下來。
聽著落落的話,陳長生安心了些,秀靈族與白帝城及大西洲的關係都很親近,落落的母親是大西洲的長公主殿下,父親是妖族白帝,她請人去查,應該比較方便。
落落又說道:「庄換羽死了。」
她早就已經忘記當初在天道院里求學時,曾經在茅院長的寓園裡看到過那個曾經的天才同窗,這時候提起,只是因為擔心庄換羽的死會給自家先生帶去些麻煩。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嗯,我知道了。」
落落又說道:「先生,我去過兩次皇宮,想要他們放了折袖,但沒有成功。」
陳長生揉了揉她的頭,笑著說道:「怪你咯?」
落落在他的掌心裡蹭了蹭,虎頭虎腦的,好不可愛。
陽光落在春湖裡,再反射到大榕樹的樹枝間,變成無數隨時變形的光斑,有一個落在陳長生的臉上。落落盯著那塊光斑,咯咯笑了起來。她很開心,因為先生沒有怪她,也沒有謝她,還為了逗她開心專門學她說話。
接下來,陳長生用了半個時辰和三大桶熱水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得清清爽爽,然後和落落一道去了離宮。
教宗大人在離宮裡等他。
不是光明正殿,而是那間清靜的偏殿。
殿里的光線很清淡,唯有那盆青葉的嫩綠直接跳進了人們的眼睛裡,再然後,他看到了那根隨意擱在牆上的神杖,看到了那方清池和那座華美至極的水晶座還有座上那方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陰陽冕。最後,他才看到那位穿著麻衣的老人。和世間教徒們充滿狂熱崇拜的想像不同,至高無上的教宗大人看上去就像一位尋常的老人,甚至比不上神杖、神冕那些外物引人注目。
看著教宗大人給青葉澆水的背影,陳長生的思緒有些紛亂。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教宗選定的繼承者,有些大人物甚至知道他是教宗的師侄,換句話說,他本來就是教宗在這個世間唯一的傳人,可問題在於,他和教宗只見過兩面,他和教宗真的不熟,更難言親近。
教宗取手帕擦了擦手,轉身看著他微笑說道:「我記得蘇離很好美食,你跟著他,可有吃到什麼好東西?」
明明教宗的神情是那樣的和藹,聲音是那樣的溫和,就像長輩對遠遊歸來的晚輩的問話,而且為了不想晚輩太緊張,所以一開始問的是很瑣碎的小事……但陳長生卻覺得一座橫亘於天地間的大山,迎面壓了下來。
從魔域雪原到潯陽城,很多人都想殺死蘇離。在那些人的身後站著一座彷彿神明般的高大身影。
正是教宗大人。
但蘇離活了下來,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陳長生,所以他無法不認為教宗這句話隱有所指,無法不緊張。
(這種緊張大概就是拜見岳父大人那種緊張?明天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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